廷推的争议又持续了一段时间,最终定下了高云衢转任工部侍郎,仍是正三品。工部是六部之中权势最弱的一个衙门,主管天下工程。尚书程霁出身世家旁支,是个醉心营造之人,不多话,也不爱参与朝政。工部虽声名不显,却事务繁多,程霁自也不愿意叫高云衢来做什么改制,她是埋头做事的人,最是讨厌朝堂之上你来我往的那套。
主官不喜,下属生畏,高云衢也不恼也不急,只每天按时点卯,在衙门里看些文书记档,遇上看不懂的图纸便寻人去问,上到尚书程霁,下到工匠杂役,她都一视同仁地问,得了回复便也真诚地谢。日头久了倒叫程霁有些难安,自觉对高云衢有些偏颇,态度便也好了起来,一些她自己并不擅长的交流之事便都丢给了高云衢,慢慢地倒也叫高云衢寻摸到了与程霁打交道的法子。
“履霜,明日我与户部谈一谈盈州修渠一事,你与我同去。”程霁抱着几卷文书进了高云衢的值房。
“盈州修渠?”高云衢微微皱眉,她刚来工部,很多事情还没上手。
“哦,你还不知。盈州茂渠,就是水利大家郑白修的那个。”
“我知,可那不是已经荒废许久了吗?毕竟已逾数百年了。”高云衢有些茫然。
程霁哼了一声:“若还是好的,又有什么好修的呢?此事我们琢磨了许久了。”
程霁放下文书,坐到客座上,径直打开茶壶看了看,颇有长谈之势。高云衢便在她身边坐了,执起茶壶为她倒水。
“你该听说过,郑白当年修茂渠,成沃野千里,使盈州再无凶年。然而时迁事移,盈州土质松软,数百年后的今日茂渠多处已被洪水冲毁,早已失了灌溉通航之能。”
“为何要在此时重修呢?”
“倒也不是临时起意,”程霁叹道,“盈州是雍州的腹背。雍州是西北的第一线,永初帝虽打退了西戎,但这些蛮族便如杂草,一旦放松便又有死灰复燃之势。这些年,西北防务压力渐大,对军饷粮草的需求便越大。老从江南调粮总不是个事。范相这两年一直试图在雍盈二州鼓励农耕,增加屯田,希望能就近供上西北粮饷。
“可此二州土地算不得肥沃,又能供出多少粮食呢?直到我从架阁之中翻出了茂渠的图册与记录,我便想着,若是能重修茂渠,再现盈州沃野千里,是否就能解决此事了呢?”
高云衢一边听,一边翻开了程霁给她的文书,里头记载了茂渠的勘察详情及工部推演至今的修缮之法,厚厚一本,字字句句背后皆是工部上下的心血。
“此事我曾与范相说过,范相令我等先行推演,有个雏形了再与户部核算银钱与劳力,现下是时候了。”程霁握着杯盏,嘴角含笑,眼眸泛光。
她为此事殚精竭虑数年,无数个夜晚,她在烛光下一遍一遍地推演计算,也曾亲自前往盈州考察,沿着茂渠旧址一寸一寸地摸过去。她不过四十许,发间却已有了银丝。
高云衢捧着那册子,肃然起敬,动了动嘴唇有些犹豫。
程霁观她面有难色,挥了挥手道:“有什么直说便是。”
”大人,您是行家,您说能修那定是能修的。”高云衢对她拱了拱手,又道,“可您就拿这份文书去与户部谈吗?”
“不可吗?”程霁顿了顿,又道,“往常都是这般呀,所以我才要叫你同去,户部那帮人总有各种刁难,全然读不懂我的草案。”
“……”高云衢沉默了一瞬,“大人,户部掌钱粮度支,他们不在意如何去做,他们在意的是需得多少投入,又能得到什么。”
“对对,他们总这么问我,可我说了需要多少银两,他们又不能同意呀。”
“大人报了多少呢?”高云衢问。
“上回修城墙报了三百万,他们险些吃了我。”程霁如同小儿一般露出了委屈的神色。
高云衢呼吸一滞,放缓道:“大人,六部职司不同,看待同一件事便有不同的看法。在户部看来,各处都在向他们要钱,可国库就那么大,全都给出去,国库哪支撑得住呢……”
“那,那这些工程也不是没有回报呀。”
“因此一来得尽量缩减开支,二来得与他们讲明回报……”高云衢试图与程霁掰开了讲明白。
但程霁捂住了耳朵:“别别别,莫要跟我讲。我做完前头的事了,这后头便交给你了,只要你能与户部谈下此事,往后你在工部做什么我都支持你。”
“……下官不通水利,修不了渠啊。”高云衢皱眉,她知自己斤两,做不了的事便不该揽。
“无妨,你就负责与户部谈判,想知道什么便与我讲,本官知无不言。”
“那后续修渠事由谁负责呢?”高云衢略放松了些,多问了一句。
程霁冲她眨眼:“你猜前一任工部侍郎现今在何处?”
“您是说?”
“正是新任盈州太守也。”
不出高云衢所料,工部头一次就修渠事与户部磋商,被户部上下讽得掩面而归。
“履霜啊,你现下懂了吧,户部不好对付呀。”程霁心有余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