吕颂年曾是蔡铨之下第一人,称得上是副相, 他曾以为等到蔡铨致仕,他便会成为新的左相,真正地大权在握。然而世事易变,他是万万想不到蔡铨致仕得那么突然,远等不到他来继承蔡铨的朝堂资产。陛下一通乱拳,打乱了他为自己谋算好的前程,而他没有任何办法。他忍下了那口气,退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上,韬光敛迹,私下里则收拢了被打散的旧党,并得到了各地老世家旧豪族的支持。而这一次陛下的震慑叫豪族心惊胆战,无数的信件从各州府发来,要求他为豪族在京中斡旋,各豪族在京中的势力任他调用。他自身亦是老派豪族出身,便知这一场是豪族最后的机会,自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搅乱朝中局势。水越混,他便越有机会。
高云衢进入他的视线时,他便知机会来了,他本对高云衢无比厌烦,在过往的交锋中,高云衢是新党中的新党,是极其锋利的一把刀,吕颂年不可避免地也被她伤到过。但这一次不一样,他有些惊讶地发现,高云衢不站在新党那边,而新党那些急功近利的蠢货竟也不去拉拢她。
“新党,哈,新党,布衣寒门到底是目光短浅,高云衢这样的人竟也敢放过。”他嘲笑着,向高云衢递出了招揽之意。
而后高云衢无比果断地拒绝了他。
“大人,这姓高的颇有些不识好歹……”他的拥趸们皆是生恼,辱骂之声不绝。
吕颂年略变了神色,很快便又恢复了,笑道:“她说拒绝便拒绝吗?无妨,我们叫她不来也得来便是了。”
吕颂年命人悄悄将高云衢的主张添油加醋大肆宣传,令她的保守之名传遍京师,并宣称她已转投了旧党。新党果然入彀,越发汹涌地攻击高云衢。
高云衢从未想过自己竟也有被归入旧党的一天,倒还有些奇妙。她闭了门谢了客,大门一关把所有谩骂堵在门外。大监私下里已经来过,她便知卫杞还未舍了她,便也没什么好怕。她这两日还在细看方鉴的奏章。
方鉴是支持新政的,她的奏疏讲的是州府道路不畅的弊端和修路的重要性,并认为修路之前应先清丈土地,天下道路应是一局棋,以坚实布局起,以谨慎官子收。奏疏全文是她一贯的文采,磅礴有力,酣畅淋漓,末尾还讽刺了旧党心中有私无公,质问其忠贞向谁?
文章写得实好,受人追捧也是常理之中,然而方鉴万万没有想到,她的奏疏会成为一支射向高云衢的利箭,不过几日,朝野上下都将她与高云衢放在一起提及,用她的锐意进取与高云衢的故步自封做比,她是新,自然享尽美言,而高云衢成了旧,便饱受指摘。
高云衢仿若未闻,自做自的事情,而方鉴却如坐针毡。她一发现事情走向不对,便急急地往高家来,却再一次被拒之门外。
“阿圆,你让我进去!”
“小娘子,大人不让,我等不敢不从。”高圆叹气。
“那你与她说,那不是我本意,我从不曾想过要中伤她。”方鉴心下烦躁,满面颓然。
“大人说,她知晓。”高圆道,“她叫你不必忧心,自去做你觉得对的事,她的事她自会应对。你不必管。”
“我……”
不待她回话,高圆趁她恍惚,猛地阖上了大门,任她再怎么敲也不给开了。
方鉴气急,手掌握拳猛地捶到厚重的大门上,钝痛从手上传来,却压不住心中的怒火。她是高云衢的学生啊,她的一切都是高云衢教的,那样的人,教出她的人,怎么会是他们口中那般不堪!明明高云衢主张的也是谨慎行事而非反对变法啊。方鉴解释过,辩白过,可没有人听,他们只顾着欢庆,只讲他们想讲的,只听他们想听的。甚至于方鉴有那么一瞬在想,他们是在因我而欢庆,还是在因损人利己而欢庆?
“大人。”高圆回了方鉴,回来向高云衢复命。
“与她说明白了?”高云衢坐在桌案前头也不抬。
“都说过了,小娘子很是恼怒,说并非她本意。”
高云衢轻笑一声:“我当然知道。我与她都不过是平白做了一回他人的棋子与刀剑。”
高圆替她不平,她同方鉴一样一直跟在高云衢身边,最是知道高云衢为人行事。
“这朝堂日日斗月月斗,有我们占了上风的时候,便也有落了下风的时候。困兽犹斗啊,可不就什么脏污的手段都拿出来了。”高云衢叹息道。
“小娘子那边真就不管吗?”高圆又问。
“不必管,躲藏在羽翼之下的永远是稚子,她要长成,便得自己去经历去抉择。”高云衢看着手札上的字字句句,方鉴将她所授学得很好,这奏疏叫她读来也觉有趣。学问教得,为人教得,眼界教得,可这与牛鬼蛇神打交道的本事却是教不出来的,唯有自己去见一见碰一碰。恼怒也好,疼痛也好,都得忍耐着,学着自己消解掉,慢慢变成不动声色的样子方算修行有成。
高圆迟疑片刻,又道:“现下这群魔乱舞的场面放任她在外头自己闯,闯出来了倒好。可若是……歪斜了呢?”
高云衢久久地沉默了,半晌方涩声道:“如若是那样,便是命数了罢。”
“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