衢的话如雷霆一般炸响在方鉴耳边,她竟忘了,她们两个结为一体,并不仅仅是两个人两颗心的事,放在有心人眼里可能是两股势力的合流,可能是新的朋党的诞生。
高云衢见她有些不安,宽慰道:“陛下胸怀宽广必不会如此,但你我做臣子的也不能恃宠而骄,也得自己知道进退。”
方鉴无疑是自信的,她一直在同龄人之中更胜一筹,入朝以来也是事事顺遂,不知不觉便生了骄矜之心,此时才叫高云衢当头棒喝,猛然惊醒。她站起来垂手恭立:“大人,是我错了。”
高云衢冲她招手:“过来,是我没有教过你这些,如何算是你的错呢。”
方鉴走近了些,站在她面前,倚到桌案上,两人一立一坐,目光对上,温情流淌。
高云衢握住她的手,轻轻揉捏,将她沁得冰凉的手捂热,又接着道:“再者,朝堂上政见不同再正常不过,你也不必改变你的立场来与我一道。”
方鉴侧头:“这不对吗?”
“若我没有想错,你该是支持彻底清丈的吧?”
“大人不支持吗?如我们在楚州的时候做的那样,将天下田地重新清丈造册,再分给百姓,这不好吗?”方鉴困惑,在楚州之时高云衢手段之迅猛,并不逊于方鉴,她们配合得很好。
高云衢笑道:“支持,但不是现在。楚州是天时地利人和皆在,其他州府却不是如此。如我方才说你的仕途一般,这事要稳,不能图快,要把根基翻过来,而不是简单地割了地面上的草叶,否则等风一吹,又会长起来。这事要做很久,不要急,每一步都得走稳。”
“那为何大人又叫我由着自己的心思去做呢?”
“人会变,年轻激进的臣子会变老变保守,朝堂之上总得有年轻有冲劲的声音。该说的话只管说,思想的变化也是重要的一环,只要记着不要乱了心性,迷了方向。”
“那大人呢?”方鉴反握住了高云衢的手,她能听到高云衢的殷殷期盼,但她不仅是高云衢的学生高云衢的后辈,她还是深爱着高云衢要与她同进退的那个人。
高云衢轻笑:“我?你不是看到了吗?我就是那个老去的旧臣,你我所在的群体是不同的,我和我的同僚们会慢慢变得保守变得沉稳,我们会是难以撼动的山,我们要做这朝堂的基石,压住这艘船。你们再怎么闹腾,有我们在,船便翻不了。这过程里,攻讦争吵是少不了的,但所有人都往敞亮处使力,便是好事。”
方鉴有些难过:“所以你我还是会在朝堂上对立是吗?”
“殊途同归啊,你我的出身决定了你我要走不同的路,但只要我们向着同样的目标,那么迟早是会合流的。”
方鉴蹲下来,将高云衢抱进怀里,紧紧搂住,在她耳边轻声道:“好,我知道了,我记着了。”
高云衢轻拍着她的脊背,道:“这也是我为何不叫你在家中讨论政务的原因,你该自己去判断去抉择,不必全然听我的。”
“出于我自己的见解,攻击大人也可以吗?大人不会生气吗?”
“你可以回家来哄我。”高云衢暧昧的气息落在方鉴耳边,叫方鉴红了耳朵。
“这样平行的路要走多久呢?”方鉴叹气。
她本是随口一说,却不想得了高云衢的回答:“七到十年。”
方鉴有些惊讶,松开她,退出来,直视她的眼睛:“为什么是七到十年?”
高云衢道:“这段时间,我要完成考绩法全面推行,要让整个朝堂吏治焕然一新。这期间,我会压着你,不会让你走太快,你且有些耐心。”
“那之后呢?”
高云衢笑起来:“那之后就轮到你放开手脚了,到那个时候,上下都能一心,路就平了。”
方鉴想了想,又觉得有些不对:“那个时候难道你我就能同居高位了吗?”
“哈,瞒不过你,”高云衢顿了顿,笑道,“到了那会儿我要辞官。”
方鉴大惊:“什……什么?大人那会儿也不过四十余岁正是年富力强,资历也够入政事堂了……何至于……”她的声音有些颤抖,“是为了给我腾出位置吗?”
“阿鉴,我自二十岁入朝,从无一日懈怠,叁十年,也够了。我这一生做完吏治澄清这件事便也知足了,可以歇一歇了。”高云衢感慨道,“我也会累的。”
“可大人付出了那么多,却走不到官居一品的位置,太过可惜了。”方鉴并不愿意接受高云衢的说辞,“陛下也不会允的。”
高云衢不欲在此事上与她说太多,挥挥手道:“罢了,辞官与否到时候再说,但我确实不好做清丈的事,我和扬晖她们,谁家不是有着偌大的家族?而家族之间盘根错节谁又理得清呢?与其两难,不如交给你们做。你们是寒门出身,掣肘少些。
“任重道远啊,阿鉴,不要光看着我,我的路已经能看到终点了,你们的路却还要走很久很久。”
方鉴看着她,久久无言,她向高云衢伸出手,高云衢本能地握住了,她用力一拉,将高云衢拉起来,高云衢顺势站到了她面前,方鉴看着高云衢的眼睛,那里头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