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鉴的职位定在了御史台从六品监察御史,崔苗的成绩也还算不错,二甲第十,入了通政司任从七品经历。
方鉴去吏部领了就任书回返,便来报与高云衢。
“御史台?挺好,挺好。”高云衢听了她的回报,略想了一下道,“你跟着我这么久,对御史台应是熟悉的。在御史台熬几年资历,再谋一任外放,回来便可入六部。”
休沐日,高云衢得了空闲,唤方鉴来下棋,就着春日暖阳,摆在书房外的庭院里。
高云衢边往棋盘上落子边道:“御史应是朝中最正直的人,他们忠于家国忠于律法忠于正义,因此他们看似死板,却是最能守住底线。陛下任性妄为,御史可谏之,执宰一意孤行,御史可弹劾之,天下不平事,御史皆可察之。”
方鉴听得认真,但仍有疑惑:“可如司谏、殿前御史不过青袍小官,位卑言轻,又能做到什么呢?”
“莫要以品级定高低。这朝堂的每个人都只该做自身职属之事,而唯有政事堂执宰与御史台众人需得关注职属之外的事——天下所有的事都汇入政事堂由执宰裁决,而天下所有的事亦都在御史的监察范围之内。不如说正因权重才要位卑。”高云衢这般说着,感觉似乎这个话曾经也与谁人说过,她想了想,想起了周诲。周诲前年便谋了个缺,外放去地方做通判去了。也不知现下过得怎么样。
方鉴见她似乎在想什么,便等到她回神,才继续问道:“您似乎很看中言官?”
“我早年也做过监察御史,服阙回来又是在御史台,我与言官有缘呢。”高云衢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,笑了笑继续落子,“也正因我做过,我才会知道言官科道的重要。陛下希望言官如她意,蔡吕等人希望言路讲他们想讲的事,沽名钓誉如韩仲思指望谏言来搏名,但这些都不是御史台该成为的样子。”
“那么该是什么样?”
“不谄媚不畏权不贪名不妥协,秉持正气公心,俯仰无愧。如此便可。”
“那我该如何做呢?”
“哈哈,你看过我给御史台各级官吏定下的职司册子罢,只需恪尽职守,诸事皆依法条而行,依公理而行。
“做御史,不必有何等的雄韬伟略,却必要有一颗中正坚定的心,不以任何外物所转移。”
高云衢在这一局棋里,为方鉴细细讲述了她对言官的认知,方鉴一一听了,也一一应了。
“你又输了。”一局终了,方鉴输了四目,她少时都在埋头苦读,琴棋书画都是到了高云衢身边方才开始学的,于弈之一道并不算精通。
“我自是不如老师的。”方鉴一边收棋子一边道。
那日之后,高云衢与她定了师徒名分,从此方鉴在家中便改口唤她老师。高云衢亦与她说了她的顾虑,叫她不必在外宣扬,怀着一些小小的不为人知的心思,她犹豫了一阵便也应了。
高云衢看着她收拾棋盘,忽地问道:“你已领了公服吧?”
方鉴困惑地抬头:“领了。”
“去穿了让我看看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
方鉴换好公服回来的时候,高云衢正站在书房的窗边看着庭院里的春光,手里把玩着腰间的佩玉。
“老师。”方鉴站到她身后,出声提醒。
高云衢转过身,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放下佩玉,抬手替她正了正官帽,掸了掸袍袖,又理了理革带。着了绿袍公服的方鉴就像一棵挺拔的小树,从淤泥里挣扎着发芽,又从不起眼的杂草之中冒出头,沐浴阳光也经历风雨,最终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模样。
“长大啦。”高云衢的话语里有着无比复杂的滋味,欣慰、高兴、感慨,还有一点点不舍,她走到桌案后面,将桌上的两个匣子推向方鉴,“老师送你一份礼。”
方鉴站在桌案另一边,有些好奇地打开了第一个匣子,里头是一张地契和几张身契,打头一张便是绣竹的。方鉴疑惑地抬头看向高云衢。
“一座小小的宅子。以后也是会被人叫方大人的朝廷官员了,总在我这里也不合适,你也总得有个地方招待同僚。我再把绣竹给你,让她与你做个大管事。”高云衢解释道。
方鉴抿了抿唇,说不上高兴还是紧张,她开口道:“老师……”
高云衢抬手止住了她的话,示意她接着看。
于是方鉴打开了另一个木匣,里面是五年前她自己写下的那张卖身契,那字迹还带着稚嫩的味道,与现今判若云泥,可每个字都切肤刻骨。方鉴捧着那张契书,抬头看向高云衢,手止不住地颤抖,话语哽在喉头,一时说不出来。
高云衢看着她的眼睛吐出了早便含在齿间的话:“方鉴,我还你自由。”
方鉴涌出了泪,半晌,颤声问道:“老师不想要我了吗?”
高云衢闭了眼睛,不过片刻,再睁开的时候眼神无比坚定,她说:“阿鉴,你唤我什么?”
“……老师?”
“那么师生便该有师生的样子。”高云衢冷硬地道。
高云衢的话如当头一刀,活生生将方鉴的灵魂劈成了两半,叫她心痛如绞,她